湖北红安县委常委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纪实

　　红安县委常委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现场，余学武向郑庆提批评意见，郑庆有些不好意思。（记者彭小萍 通讯员沈植伟 摄）

红安强力推进棚户区改造。图为旧城改造新貌。（视界网耿红元 摄）

　　“学武同志，你样样强调‘红安速度’，今年13%的目标，莫说是‘跳一跳’，就是‘撑杆跳’，也难以达到。”

　　“胜辉同志，你在担难、担责、担险上还不够，签字拍板有推诿现象，影响了政府效率和公信力。”

　　“思意同志，你遇事上推下卸，自己包保的上访人避而不见，电话不接，短信不回，导致上访人怨气更大，久访不息。”

　　火辣辣的批评，面对面的交锋，11日至12日上午，红安县委常委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上，久违的批评让11位常委们红脸出汗、先痛后快。

　　掏心见胆，自我批评敢亮丑

　　“我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浅薄与冷漠”

　　11日上午8点10分，专题民主生活会正式开始，省委书记李鸿忠、中央第一巡回督导组组长周声涛与11名县委常委围坐在一起。

　　县委书记余学武主持会议，首先向自己“开炮”。

　　“政绩观有偏差，项目建设贪大求洋。明知协议投资额有水分，也没有制止，媒体报道后，还沾沾自喜。”

　　“调研不深入，在红安工作4年多，全县406个村（社区），真正去过的不到100个。”

　　谈到78岁的胡大道老人，余学武哽咽了。2013年初，针对违建滥建小产权房的情况，县委出台“一刀切”政策，对城区所有私房建设一律冻结，忽视了300多户在建房和危房改造家庭的实际困难。

　　胡大道家的房子停建后，一直住在简易棚里。去年底，突发火灾，棚子烧了，无奈搬到停建的半拉子房屋里。每逢下雨，老人只得用尼龙布在房顶遮雨，用脸盆、水桶接漏。

　　“看到我来了，他颤颤巍巍地用袖子反复擦干椅子上的水珠，给我让座，还一个劲地感谢我来看他。老百姓是这样的善良和宽容，生活得这么艰难，却对县委没有丝毫指责！”

　　“离开老人家后，羞愧难过之情挥之不去。扪心自问，如果我的父母住在这样的房屋，我情何以堪？这一路走来，职务不断提升，为什么与群众的感情反而淡漠？焦裕禄雪夜探访五保老人，把自己当成老人的儿子，两相对照，我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浅薄与冷漠！”

　　说完这段话，余学武足足停顿了一分钟，情绪才恢复平静。

　　拜群众为师，以群众为镜，照出心灵的尘埃。

　　“忘了自己的出生之本，以为自己高于群众；忘了老区精神，愧对长眠在这里的革命先烈。”副县长郝爱芳说，她担任宣传部长时，有一次中宣部通知找寻早期革命家吴光浩后人进京受奖，当找到吴家唯一的后人时，发现他家十分贫困，竟然找不出一件体面的衣服出席会议，让她深感震惊。

　　“我县许多贫困户、低保户、下岗工人、失地农民都是烈士后代，可是，他们还处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下，我们有什么理由消极怠工，有什么理由漠视他们的呼声和需求啊！”说到动情处，郝爱芳的眼圈红了。

　　县委副书记方思意用一口方言剖析自我，“我是常委中职务最高的红安人，本应与红安群众感情最深，但在群众有困难时，总想‘绕道走’，有时等着‘一把手’拍板，有时随手转包。”“在喝酒问题上控制不够，一瓶酒相当于困难群众半年的低保额！”说到动情处，他的脸涨得通红。

　　刀尖向内，揭短亮丑，11名常委一一发言，查摆“四风”问题160条，平均每人15条。

　　真刀真枪，相互批评不遮掩

　　“你到医院挂过号、排过队吗？”

　　“请向我‘开炮 ’！”对照检查讲完后，余学武诚恳请求大家批评。

　　“一些村、社区党群服务中心条件简陋，设施不配套。你作为县委书记，党建第一责任履行到位了吗？”

　　“身为班长，工作上压任务多，教办法少。工作大包大揽，一竿子插到底，这不是长官习气吗？”

　　聆听、红脸，记录。“像、准、辣，诚心接受批评，认真严肃整改。”余学武当场表态。

　　拿起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武器，一串串反问响彻会场：

　　“非亲历不知民生苦，作为县长，你生病到医院挂过号、排过队吗？”

　　“有几次我听你说，这个副书记没权嘛，尽管有调侃的味道，但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
　　“曝光公车的专题片中，县委、县人大的公车只点车牌号，没点单位，这样的片子在全县播放，作为纪委书记，你有没有考虑负面影响？”

　　针锋相对的批评，像风一样劲刮，像雨一样猛泼。

　　批评县长田胜辉，余学武直击要害：“县委决策的大事、难事，你抓落实的办法不多，举措不力。看起来是经验不足，实际上是自以为是。”

　　批评纪委书记万小勇，余学武说：“查办案件力度不大，瞻前顾后，先看看去年的案件基数，再瞄瞄兄弟县市的办案力度，还担心今年的基数高了明年怎么办，这是担当精神不够。”

　　县委常委、高桥镇党委书记郑庆批评县委政法委书记王宏：“维稳问题上，强调乡镇包保责任的多，帮助化解信访案件、解决实际问题的少，导致乡镇维稳压力越来越大。”

　　王宏批评郑庆：“你大局观不强，考虑镇里利益多，考虑全县大局利益少，没有站在全局谋划和思考问题。”

　　对副县长郝爱芳，县委组织部部长刘堂军说：“你现在少了过去的拼劲，示范作用不如从前。”

　　郝爱芳批评刘堂军：“你担任组织部长已有几个月，进入角色不快，下基层不多。”

　　不绕弯子，不兜圈子，不讲面子，其他常委也都听到了来自班子成员的直言批评。

　　对县人武部政委张胜，有人批评：随着二次择业的临近，工作热情减退，有时当起“甩手掌柜”。

　　对县委宣传部部长秦新平，有人提出：创新意识不强，习惯“萧规曹随”，对运用网络媒体，办法不多，措施不力。

　　对县委办主任陈敦学，有人指出：作为班子里年龄最大的同志，好人主义严重，喜欢主观臆断，闭门造车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对余学武的意见30条，对田胜辉的意见29条，对方思意的意见26条……会后统计，提出意见总计262条，基本每条都点到筋骨，戳到痛处。

　　“战前”动员，扫清思想障碍

　　“多提问题，就是进步，光说成绩，就是问题”

　　红安是省委书记李鸿忠第二批教育实践活动联系点，他先后4次深入红安调研指导，审阅民主生活会方案、班子及成员的对照检查材料，提出“认识更高、向基层群众开门的幅度更宽更大、与群众感情更加深厚、领导干部向内心灵魂深处掘进更深”的要求。

　　然而，11名常委都是1960年以后出生的，大多缺少严格的党内生活锻炼，对可预见的“辣”味批评，深感压力，多有顾虑。

　　“近几年，是红安发展最快、干得最苦、问责最严、群众评价最好的时期，当着领导的面，不说成绩只说问题，感觉是对现有成绩的否定，心里难以接受。”

　　“把问题说重了，根源挖深了，下一步整改过不了关，被人抓住辫子，秋后算账，怎么搞？”

　　“有些批评重了，炮火猛了，伤了同事感情，结下积怨，影响团结。”

　　“我们全身心把自己摆进去，分散了精力，年终考核掉了队，怎么办？”

　　“战前”动员会上，常委们顾虑重重，相互批评蜻蜓点水。

　　“这个时候，多提问题，就是进步；光说成绩，就是问题。问题多，说明对自己要求严格，有提升自己的愿望。班子之间，有问题不提，就是隐患。”省市领导与班子成员反复交心谈心，帮助大家提高认识，打消顾虑。

　　“痛则不通，通则不痛。不甩掉这些思想包袱，专题民主生活会就开不出高质量。”县委冷静分析，对症下药，采取思想动员会、集中学习会、交流讨论会“三步法”，统一思想，凝聚共识。

　　常委们一对一交心谈心，最短两个多小时，大多为整整半天，多的谈了6次，少的也有4次，直到把心结打开，把隔阂化掉。

　　为把“毛病”找得更准更实，11名常委主动和分管部门、联系乡镇主要负责人谈心。“这次是动真格了，不提意见、没提准意见出不了门。”一部门负责人感慨。

　　5月28日晚上8:00到次日凌晨2:30，5月30日下午4:00到次日凌晨1:30，县委班子举行2次集体谈心谈话，常委们列出意见清单，既当“靶子”又当“戒尺”，让批评与自我批评有了“干货”。

　　一轮一轮交心谈心，一层一层揭面纱、挤水分，常委们逐步形成共识：出于公心、同志式的批评才是真帮助，建立在党性原则基础上的、肝胆相照的团结才是真团结。

　　10日中午，李鸿忠来到红安，与11名县委常委一一交心谈心，直到晚上9点多钟才谈完最后一位同志。

　　深查细照，找准突出问题

　　从“集体照”“艺术照”到“单人照”“素颜照”

　　认真的学习教育、听取意见，深刻的自我剖析、对照检查是高质量民主生活会的基础。

　　11次集中“夜学”，5次交流发言，制作4部电视专题片，教育实践活动启动之初，县委班子真学深学，推动学习教育向灵魂深处掘进。

　　围绕反对“四风”，对照焦裕禄精神和红安精神，对标“三严三实”要求，通过群众提、自己找、上级点、互相帮、集体议等方式，全县共收集各类意见建议9328条。

　　看到群众的意见，好几位常委感慨：没想到自己身上的问题这么多，没想到群众对自己的问题看得这么准。

　　对意见进行梳辫子、过筛子，专题讨论，集中查摆，常委班子及成员对自身“四风”问题认识越来越具体，越来越聚焦。对号入座，主动认账，班子认领120条，个人认领185条。

　　找准问题，严格剖析。县委常委会先后3次集体讨论修改班子及成员对照检查材料，对班子对照检查材料进行了16次修改。

　　5月26日，县委召开征求意见大会，将常委班子对照检查材料“晒出来”，请大家评头论足，提出修改意见和建议202条。

　　对个人检查材料，班子成员自己动手，精心撰写，反复打磨。

　　“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，你们的个人对照检查材料，有的分不清谁是谁”，省、市督导组对他们最初上交的材料并不满意，要求变“集体照”为“单人照”，变“艺术照”为“素颜照”。

　　按此要求，常委们白天忙工作，晚上“闭门自省”，追根溯源，由表及里，一写就是五六个小时。到最后定稿时，个人普遍修改12稿以上，最多的修改了20多稿。

　　“每一次修改，都是一次对标，一次洗礼，一次提升。”改稿19次的田胜辉说，改稿期间，晚上辗转反侧、久久不能入睡，越写越想流泪，没想到自己奋斗这么多年，却和为政初心相去甚远。反思层层深入，去灰尘、除污垢、放包袱，写完感觉神清气爽、如释重负。

　　照单全收，立说立行立改

　　“民主生活会，将成为常态”

　　11日中午12点半，红安干部教育学院食堂，余学武端着餐盘找到郝爱芳。

　　“爱芳同志，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来个饭桌民主生活会。”

　　“怎么，你觉得我今天的批评不中肯？”郝爱芳似乎有所准备。上午的民主生活会上，她向余学武放了一炮：“你发现我上报的数据有问题，不问缘由暴跳如雷，拍桌子发脾气。你盯数据盯得这么狠，是急功近利的表现！”

　　“没有，很中肯，我确实不该发脾气，不过因为这个事，说我急功近利，我不同意。”余学武说，真实的数据是政府制定决策的依据，马虎不得。

　　郝爱芳点点头，心里的石头落地了。她坦言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向班长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，有点担心班长接受不了，现在看来可以放心了。

　　“这是我从政近30年来，经历的最硬碰硬、实打实的民主生活会，触及思想、触及灵魂，直击软肋，刻骨铭心、终身难忘、一生受益。”余学武说。

　　查摆问题，剖析原因，立行立改。

　　针对“四风”问题，常委班子提出5项整改措施：发扬红安精神，抓实思想政治建设；树立正确政绩观，抓好红安科学发展的事业；认真贯彻《党政干部选拔任用条例》，把好选人用人关；狠抓作风建设，发挥常委班子的示范作用；立行立改，以整改成效取信于民。

　　班子如此，个人亦然。

　　“同志们的意见很准，我虚心接受，努力改正，请大家监督。”田胜辉郑重表态。

　　“要从计较个人得失的误区中走出来，摆正心态，把心思用在干事创业上。”万小勇说。

　　“发扬红安精神，勇于担当，做党和人民需要的‘红安苕’！”郑庆说。

　　“即知即改，久久为功，今天是我人生的新起点！”刘堂军说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“推心置腹、掏心见胆，个人思想洗礼，班子团结进取，工作效率提高，这样的民主生活会，将在红安成为常态。”会后，大家一致表示。

　　常委班子“地方病”

　　硬事面前“身段软”、难事面前“弯弯绕”，不愿做狠抓落实“一根筋”的“苕货”，缺乏“搬石头”、“钉钉子”的“苕劲”。

　　固守“中国第一将军县”金字招牌，担心“国家贫困县”帽子被摘掉，躺在先辈们的功劳簿上，心安理得向上“伸手要”。

　　老区干部有志气，客人面前不失礼。认为超标准接待，既能体现老区人民热情，又能展示形象，还能出生产力，有时一餐饭要陪几拨客人，疲于应付。

　　班子成员“流行病”

　　关键词 政绩观偏差

　　农村道路破损严重得不到及时维修，而园区道路修了一条又一条。

　　县里文化中心大气磅礴，竖在进城的大路边上，边远山区群众的文化设施缺失简陋。

　　关键词 好人主义

　　对犯错误的同志，处理力度不大，不能起到震慑作用。

　　检查督办时说狠话，落实不力需要问责时，又替人说好话。

　　在资金安排上，迁就部门意见，把关不严，怕得罪人。

　　关键词 甩手掌柜

　　习惯“动口不动手”，名义上是“抓大放小，权力下放”，实际上是层层分包，不抓落实。

　　把统筹会议、重大活动等大事交给副职，自己当“甩手掌柜”。

　　关键词 官本位

　　以职务晋升评判个人价值，有机会但没有得到重用时心存怨气。

　　把岗位当做个人成长进步的“平台”，而不是作为干事创业的“舞台”。

　　关键词 太平官

　　求稳怕乱，怕担责任，以开会部署代替责任落实，以案件分包避开具体矛盾。

　　安于现状，因为很快就要转岗或退休，有“船到码头车到站”的思想。

　　关键词 群众观念淡漠

　　在打造“亮点”上功夫下得深，而事关民生的工作做做样子。

　　面对“老上访户”，总认为他们是胡搅蛮缠，很少耐心细致进行疏导，解除心结。（摘自红安专题民主生活会常委批评意见）

　　记者手记

　　有意见，大声说出来

　　“为群众办事，就像抱石头上山，一走三停；出政绩的事，就像抱孙儿上楼，一鼓作气。”

　　“自以为是红安通，看看材料，网上查查，连统计带估计就出了调研报告。”

　　“做出点成绩，就沾沾自喜，到处汇报，生怕别人不知道。”

　　火辣辣的真话，让被批评者，从两颊红到耳根。

　　往常，这些真实心迹，谁也不会如此袒露，尤其在领导干部身上，尤其正式场合。久而久之，成了“国王的新衣”，每个人讳莫如深。

　　不说，就藏得住吗？针眼大的窟窿能透过斗大的风，把窟窿藏着掖着，可到群众那里，风大着呢。反之，大声说出来，正视它，才能丢掉这个包袱，去除深藏的污垢肮脏。

　　直言不讳提意见，恰恰是对同志最有价值的关心。红安民主生活会上，大家敞开心扉后，对同一个问题，都争着反思，抢着担责。

　　走出会议室，常委们一脸轻松，纷纷对记者坦言：“同事的批评，触及灵魂，直击软肋，刻骨铭心，终生难忘。”“红红脸红出了真心，洗洗澡洗掉了污泥。”“这样的民主生活会，要经常开。”

　　和常委们一样，记者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推心置腹、掏心见胆的民主生活会，深受教育，感慨良多：这样严格的党内生活锻炼应该常态化，持之以恒，定能祛病强身、神清气爽。

　　有意见，就要大声说出来！（记者刘娜 彭小萍）